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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重视对佛教“异化”问题的研究——纪念太虚大师圆寂六十周年
2024-08-27 129 返回列表

内容提要: 上海玉佛寺召开学术研讨会纪念太虚大师圆寂六十周年,很有意义。太虚大师提出的人生佛教,以及太虚大师的高足、当代佛学泰斗印顺大师提出的人间佛教,都建立于对佛教的某些“异化”所作的纠偏除弊的基础上,所以笔者认为,要深入弘扬人间佛教,应当重视对佛教“异化”问题的研究。本文的“异化”概念特指某一事物或概念的变化逐渐变得与自身、本义不相似或不相同,甚至完全异质,走向或显现为自身的对立面。一切因缘所生法都会发生异化,所以“异化”是一种自然而普遍的现象,宗教也不能例外。大多数宗教为了自身的生存、发展,都不可避免走向制度化、仪式化、玄学化、神秘化,在化世俗的同时,也为世俗所化。越是古老的世界性宗教,异化就越严重。今天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一个开放的多元文化参照系统呈现在人们面前,人们有可能本着客观、理性的精神来对宗教的各种说法以及其历史衍变和异化进行梳理、反思。不过这种反思存在很大的难度,一是历史资料的严重不足,异说纷纭;二是世俗的客观的标准与宗教超验的神性的标准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三是宗教作为一种信仰,无论其异化如何“荒谬”,都是一种客观存在,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其效果、作用和影响不可一概用是或非、善或恶、好或坏简单地进行评估。

佛法与现实的佛教存在巨大的落差,表明佛教的异化不仅普遍而且相当严重。印度小乘、大乘、密乘三期佛教以及相应形成的巴利语系、汉语系、藏语系三大语系佛教,是反映佛教异化的典型的活的标本。此外,我们还可从如下三大方面来分析佛教的异化:一是组织制度、戒规的异化;二是教典、教义及其解释的异化;三是表现形式、载体等文化现象的异化。

佛教不仅对异化现象有着深刻的洞见,而且对自身的异化也有着独特的预判与检验标准。研究佛教的异化问题是一个艰巨而浩大的工程,也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如果我们不能清楚地了解佛教异化的所在、原因、规律及其影响,就很可能陷入迷信、盲从,而不能把握佛法的真实,更何谈去伪存真,兴利除弊,实现人间佛教的理想。

一、绪言

太虚大师是近代中国公认的一位杰出高僧、佛学大师,更是开一代新风的佛教革命家。早在1913年,大师在寄禅和尚的追悼会上,针对当时佛教丛林存在的积弊,就提出了“教理革命”、“教制革命”、“教产革命”的佛教三大革命。其中,教理革命的中心是要革除愚弄世人的鬼神迷信,积极倡导大乘佛教自利利他的精神,去改善国家社会;教制革命的中心是要改革僧众的生活、组织制度,建立起适应时代需要的住持僧团;教产革命的中心是要变按法派继承寺庙遗产的旧规为十方僧众公有制,并作为供养有德长老、培养青年僧伽、兴办佛教事业之用。如他在《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一文中说:“中国向来代表佛教的僧寺,应革除以前在帝制环境下所养成流传下来的染习,建设原本释迦佛遗教,且适合现时中国环境的新佛教。”后来他将这个“新佛教”综合整理为“人生佛教”思想体系,即今广泛提倡的人间佛教。大师在其《人生佛教开题》中指出:

佛以所证的法应机宣说,佛在世时佛为法本,一切皆依佛说;佛灭度后,佛弟子结集佛法而流传于世,始有佛教。初为迦叶阿难等综合整理为阿含经,古译为“法归”,即一切佛法的汇归。后经几百年流分为各种部派,至五六百年间部派相争,不能见佛法的真相,于是龙树起而破斥,抉择各派,以般若义造大智度论、中论等,为第二次之综合整理。自后学人又以不得其中真义而起纷争,至八九百年无着菩萨又以瑜伽论等为第三次之综合整理。此为印度佛法流传之情形。然此后大小乘之纷争,仍日盛不已,因再无综合之研究及全面之整理者,故渐由纷争而至于灭亡。至佛法流传之地,则锡兰有佛音之综合整理,中国有天台智者、贤首法藏等之综合整理,西藏则有着菩提道次第论之宗喀巴为之综合整理,此皆一方根据佛法真理,一方适应时代机宜,以综合整理而能昌行一方域者也。时至今日,则须依于全般佛陀真理而适应全世界人类时机,更抉择以前各时域佛法中之精要,综合而整理之,故有“人生佛教”之集说。学佛法的人,读尽千经万论,若不深解人生佛教,也等于“买椟还珠”!

从这段文字可知,太虚对于自己综合整理提出的“人生佛教”的地位、意义具有高度的自信。可惜由于种种因缘和时代的局限,这一新佛教理念未及实现,大师便于上海玉佛寺撒手人寰。不过,太虚大师三大革命的主张和人生佛教的思想得到越来越多有识之士的认同,它对于当代佛教的自身建设仍具有重要的借鉴和启示作用。应当强调的是,太虚大师提出的人生佛教,以及太虚大师的高足、当代佛学泰斗印顺大师提出的人间佛教,都建立于对佛教的某些“异化”所作的纠偏除弊的基础上,所以我认为,要深入弘扬人间佛教,应当重视对佛教“异化”问题的研究。今天上海玉佛寺发起学术研讨会纪念太虚大师圆寂六十周年,这对于我们继承太虚大师的遗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大力弘扬人间佛教思想,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下面我想借此殊胜因缘,试就佛教的“异化”问题作一探讨,抛砖引玉,希望能对当代新佛教的建设有所裨益。

二、什么叫做异化

大家知道,任何一种事物,在不同的时空发展中,都会面临变易、异化乃至消亡的问题,古今中外的宗教,亦莫能外。佛教将此称为无常,从积极的方面说,这叫随缘,谓佛教随着因缘条件的变化而作适应性的调整,以利于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从生物和社会学来说,这叫适应、进化,是生存、延续的需要;从我国著名的《周易》来说,这叫“易”。按照传统的解释,易有变易、不易、简易三义。“变易”自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而其中有着普遍的规律,称为“不易”之道;从“变易”中一旦掌握了这“不易”之道,就会发现,原来大道如此的“简易”!

在这里,笔者倾向于用既具深刻宗教与哲学内涵,又比较通俗的“异化”一词来表述。“异化”(aIienation) 源于基督教《圣经》,乃从拉丁文alienatio(疏离)的宗教意义演化而来。其宗教本义为“与上帝真生命隔绝,因而失去本真存在所赋予的意义”。后来演化为“对象化”、“非人性化”、“丧失本真自我”的涵义。在德国古典哲学中被提升到哲学高度,如黑格尔用以说明主体与客体的分裂、对立,并提出人的异化。所谓人的异化,涵有人的生命无根、疏离于生命本原,因而失去终极价值的内涵。马克思主义哲学将人的生产及其产品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称为“异化”。在异化中,人丧失能动性,人的个性不能全面发展,只能片面甚至畸形发展。从马克思提出异化劳动理论到20世纪80年代,在西方学者中间,异化问题已从经济、政治领域扩展到道德、心理、病理科学、技术、文艺等等整个文化思想领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学说。不过,本文的“异化”概念特指某一事物或概念的变化逐渐变得与自身、本义不相似或不相同,甚至完全异质,走向或显现为自身的对立面。

事物的异化现象富有戏剧性,看似矛盾,实际上有着逻辑的必然性,必须从一定的时空因缘背景中去辩证地认识把握,对于上层建筑尤其是宗教的异化,还须依据主观与客观的互动规律去分析把握。

三、关于宗教的异化

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声称自己掌握了宇宙、人生的终极真理,并给出了认识这“不易”之道的方法和途径。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宗教的这些方法、媒介、表征,被赋予了神圣性的意义,在广大信众中激起了种种神圣、崇高的情感体验。也因此,传统宗教在发展的过程中,最担心的是自身的核心教义及其载体、表征,受到俗世的误读、曲解或因外来的压迫、影响而变易、异化,从而丧失其特有的超越性、神圣性。千百年来,几大世界性宗教在时空变易中,都不断地在与异化作着不屈不挠的抗争,藉以保持其神圣性、超越性,成为苦难众生的永恒依托与终极拯救。这样固然使宗教比任何世俗的学说、制度、表征总体上更为稳定,但很容易造成与新时空的众生的认知与需求格格不入,显得顽固、僵化、落后、排他,有被边缘化乃至消亡的危险。按照佛教的缘起理论,一切因缘所生法都必然要发生异化,所以“异化”就成为一种自然而普遍的现象,由教主、教典、教义、教团、教规、教徒诸要素构成的宗教,也不能例外。事实上,大多数宗教为了更好地生存、发展,无不按照宗教特有的发展规律,不断走向制度化、仪式化、玄学化、神秘化,有时甚至出现巫术化,在化世俗的同时,也为世俗所化。越是古老的世界性宗教,异化就越严重,可谓异彩纷呈,派别丛生,各宗教内部往往为之争讼不已。今天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一个开放的多元文化参照系统呈现在人们面前,人们有可能本着客观、理性的精神来对宗教的各种说法以及其历史衍变和异化进行梳理、反思。不过这种反思存在很大的难度,一是历史资料的严重不足,异说纷纭;二是世俗的客观的标准与宗教超验的神性的标准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三是宗教为一种信仰,无论其异化如何“荒谬”,都是一种客观存在,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其效果、作用和影响不可一概用是或非、善或恶、好或坏简单地进行评估。何况有许多异化是相当正面、积极的,是适应时代、利益众生的创新和进化。

研究宗教的异化问题是一个艰巨而浩大的工程,也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近代以来,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使宗教面临空前的压力和危机,一方面是世俗化潮流汹涌,一方面是原教旨主义盛行。宗教的变异与不易、世俗化与神圣性的矛盾更加突出,各大宗教及其信徒,无不在作着痛苦的抉择与调适。因应这一形势,深入研究宗教的教义精髓与历史源流,了解宗教异化的所在、原因、规律及其影响,掌握宗教发展的共同规律以及各宗教不共的特质,搞好神学建设与制度更新,是各宗教的教职人员不可推卸的职责。同时,世俗社会亦有责任和义务关注宗教面临的问题,尊重和帮助宗教作出有利于自身发展与社会和谐、人类福祉的调适。

四、关于佛教的异化

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历史悠久,教义博大精深,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宗教。因而在二千五百多年的发展过程中,通过与各国各地区和各个时代的文化相碰撞、相融合,经历了或兴或衰的种种嬗变,形成了众多的佛教流派和灿烂的佛教文化。事实表明,佛教的无神论、泛神论的特质,使它比主张一神论、天启的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更容易异化。这种异化,使它过早地在其发源地印度消亡,而在其它地区获得长足的发展。

佛法与现实的佛教存在巨大的落差,表明佛教的异化不仅普遍而且相当严重。印度小乘、大乘、密乘三期佛教以及相应形成的巴利语系、汉语系、藏语系三大语系佛教,就是反映佛教异化的典型的活的标本。太虚大师的高足、当代佛学泰斗印顺大师从出家的那一刻,即深深感到佛法与现实中的佛教有着相当大的距离。他在《游心法海六十年》中就指出:

“我的修学佛法,为了把握纯正的佛法。从流传的佛典中去探求,只是为了理解佛法;理解佛法的重点发展及方便适应所引起的反面作用,经怎样的过程,而到达一百八十度的转化。如从人间成佛而演进到天上成佛;从因缘所生而到达非因缘有;从无我而到达真常大我;从离欲梵行得解脱而转为从欲乐中成佛;从菩萨无量亿劫在生死中,演变为即身成佛;从不为自己而利益众生,到为了自己求法成佛,不妨建立在众生苦难之上。这种转化,就是佛法在现实世间中的转化。泛神化(低级宗教“万物有灵论”的改装)的佛法,不能蒙蔽我的理智,决定要通过人间的佛教史实而加以抉择。”

笔者在几十年的学佛过程中,也遇到过许多类似的矛盾、困惑,相信不少佛门同道也会有这方面的感受。通过思考、研究,我发现佛教的确存在大量悬而未决的问题,其中就包括“异化”产生的许多问题。如果对佛教没有坚定的信念、高度的哲学思维和深厚的修养,便很难正视、解决这些问题。许多佛教徒宁愿坚执某些先入为主形成的对佛教似是而非的认识,象驼鸟一样不去面对,以保持自己的信心和内心的安宁。但作为一个热爱佛教、追求真理、坚持正信、愿利乐有情的佛教徒,如果意识到了问题而不去面对,去探索解决之道,让广大欲深入佛法的人不致为之困扰,甚至望而却步,那对自己、对佛教、对众生都是有点不负责任的。何况在当今这个信息爆炸、多元文化交流大碰撞的时代,我们也无法回避世人和自心的质疑的。只有正视这些问题,与时俱进,深入研究,作出合理的解释和抉择,才能使佛教焕发出新的活力,增强凝聚力,促进社会的和谐。

分析、研究佛教的异化问题,首先要考察从佛陀传教到佛陀圆寂期间,古印度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乃至民俗的背景,佛教在这一大背景下呈现出来的最初面貌、基本特征,以此为中心或基点,然后或以时间为轴线,或以一定的空间(地域)为坐标,研究如下三大方面的异化:一是佛教组织制度、戒规的异化;二是佛教教典、教义及其诠释的异化;三是佛教的表现方式、传播载体等文化现象的异化。至于研究方法,可象印顺大师采取“以佛法研究佛法”的方式为主,同时参考相关学科的研究方法,并大量汲取近代以来中外佛学研究的成果。

限于篇幅,关于佛教异化的主要表现、原因、规律及其影响,我想另写专文来作探讨。

五、佛教如何看待自身的异化

佛教对于异化问题有着特别深刻的洞见。首先,佛教认为万法从缘起,佛教亦是因缘和合而生,随着因缘条件的变化,它自然会发生种种的变化。因此佛陀将其教法视如四季的树木,也有兴衰荣枯、生住异灭的现象,并早有预言,佛教将经历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其次,佛教认为,万法唯心所现,众生有种种心,佛教在他们心中就会呈现种种差别相;众生有八万四千烦恼,佛教自然要施设八万四千法门予以对治。当然也不能否认,各个时代各种文化背景下的众生按照自己的认识和需要来误读、曲解、诋毁甚至改变佛教形态的大量既成事实。但佛佛道同,佛法的根本旨趣不会因凡夫众生认知的不同,或因机方便施设的不同而有任何的改变,就看我们能否以般若智,拨开重重迷雾去亲证了。第三,佛教弘法强调契理契机。所谓契理,就是一切方便施设,应契合佛教的根本宗旨与核心教义,不能违背;所谓契机,就是一切方便施设,必须审时度势,契合众生的心性与客观需要。契理契机,二者不能偏废。因此,佛教又有不变随缘、随缘不变的说法,意思是说,在传播佛法的过程中,既要随顺众生得度的种种因缘,又不能违背佛法的核心教义,丧失佛教的根本精神;在保持佛陀的出世本怀和佛教基本特色的基础上,不妨主动地适应社会,自身作必要的调适。第四,释迦牟尼佛预见到了佛教的不可避免的异化,因此提出了不可更改的佛法宗旨、判别佛法真伪的原则,在制订四众弟子的基本行为规范的同时,还提出了遵循随方毗尼、小小戒可舍的教诫,如《五分律》卷二十二:“佛言……虽是我所制,而于余方不以为清净者,皆不应用。虽非我所制,而于余方必应行者,皆不得不行。”又如,佛在《遗教经》中强调要坚信“苦、集、灭、道”四圣谛;在许多经典中提出了三法印的概念,换句话说,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这三项教义确定为衡量佛法真伪的试金石;佛在临终回答阿难的提问时,提出修行要“依戒为师”,要依“四念处”(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而住;此外,大乘佛教则高唱“诸法实相”法印,强调以般若波罗蜜为根本,遵循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依智不依识的四依原则。可见,在认识与处理随缘与不变、世俗化与神圣性的问题上,佛教有着深刻的认识和明确的原则立场。遗憾的是,佛法高深玄远,难信难解难行,上述佛陀的教诫并没有得到多数佛教徒的真正把握和切实遵行。试问从古至今,有多少人真的拿三法印或四法印等去检验、评判流行佛教的真伪呢!

下面我想试就佛教的三法印和大乘一实相印来分析一下佛教的异化问题。

佛教的三法印和大乘一实相印实际上是一组高度哲学化、玄学化的概念,可作或深或浅、或积极或消极的多种诠解。《涅槃经》十四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此名诸行无常偈,为总佛法之大纲。诸三世迁流之有为法,名为诸行。诸行为无常,是生灭之法,既是生灭之法,当然是苦。此半偈为流转门。灭此生与灭已,无生无灭为寂灭。寂灭即涅槃,是乐。这里的乐并不是说受涅槃乐,只是相对于有为之苦,而说寂灭解脱为乐。此半偈是还灭门。诸行无常,是可从时间上检验出来的,一切有为法都会经历生、住、异、灭的过程,其中,“生”经过“异化”注定要走到自己的反面“灭”。换句话说,“生”中已蕴含了“灭”,而“灭”中也蕴含有“生”,如此生灭灭生,“轮迴”不已。这是客观规律,佛教亦不能例外。六道众生长劫轮迴,本质上是苦,这就是佛教说的“苦谛”,所谓“一切行苦”,佛陀创教之根本目的就在于灭此根本大苦。为什么诸行是无常呢,因为这个世界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特别是诸法有着“无我”的特性。佛教认为,一切有为法都是因缘条件的结合,相对而存在,相辅相成,大小、黑白、明暗、高下、来去、动静、空有、苦乐、成败、生灭、善恶、染净、圣凡等等看似对立的事物,在一定的条件下会相互转化(异化),其中没有常恒、唯一、自在的“我”存在。这是佛教反对神创说,反对有第一因,倾向于无神论的根本依据。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昭示了诸法必然“异化”的规律,是与世间众生的情执(执常执我)和认知根本相反的。众生只有破除执常执我的迷情,顺应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自然之道,不妄生心起惑造业,就能亲证无生,灰身灭智,得涅槃“乐”。这通常属于小乘教的解释和追求个人解脱,被认为过于消极遁世,是与佛陀时代的古印度的经济发展水平和以追求彼岸世界为重心的文化思潮相适应的。如果佛教只是停留在这样一种解释和精神境界上,就不大可能成为今天这样的一个世界性宗教。

大乘佛教透过般若思想,对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规律、法则有了更深更高的积极的理解和诠释。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清楚地表明万法本性是“空”,这个“空”不是消极的,它并没有否定诸行、诸法的客观存在,更没有否定其中的业果法则,相反,它是积极的,正因为空,才不碍万有竞生,世间出世间一切对立的事物,在空性中得到完美的统一。大乘佛教将此称为“诸法实相”,亦名真如、法性、实际、一真法界、大般涅槃等。基于诸法实相,大乘佛教有了无始无终的时间概念,无边无际的空间概念,清净平等、涵容太虚、量周沙界的心性概念。正因为无常、无我,众生才可能打破宿命论,通过个人和大众内在的去执、发愿,外在的积极创造因缘条件、积功累德,去改变业果命运,建立清净和乐的世界。佛陀一生以智慧、平等、慈悲、和平的理念不懈精进,传教不辍,自觉觉他、自利利他,无不在致力于令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即诸法实相,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广大菩萨和亿万信众的崇高榜样和崇敬对象。大乘菩萨依于空性,能于生灭中体味涅槃真常,于无我中证入菩提真我,从而不厌生死,不欣涅槃,超越烦恼与菩提、生死与涅槃、圣与凡、空与有等法执,即事而真,平等不二。由此便能适应时代和众生之机,大开方便之门,广度众生,所谓“真如理地不染一尘,佛事门中不舍一法”。可见,由小乘的三法印到大乘的一实相印,实现了由重形式到重内容,由重名份到重心法,由消极到积极、由离世到即世而出世、由关注自度到在度他中自度的质的飞跃。自大乘佛教兴起之后,佛教的“异化”也就异彩纷呈了,其中既有主动的调适,又有被动的应变;既有智慧的抉择,又有谬种的流传;既有化世的神功,又有流俗的衍变。当年佛陀反对的外道所行之占卜、咒术、祭祀、无益苦行甚至房中术等等,都变着法儿披上了佛教的外衣。只是当后人跨越时空,将佛教所有异化后的经典、制度、仪轨、表征等陈列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瞠目结舌,感叹去圣时遥,造化弄人!明眼人则知道佛教亦不外是因缘和合之假名。所以《金刚经》说:“如来所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于是中无实无虚。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须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前面引文中太虚大师提到的迦叶阿难等结集经律综合整理佛教为阿含经;龙树以般若义造大智度论、中论等,作第二次综合整理;无着菩萨又以瑜伽论等为第三次之综合整理;至佛法流传之地,锡兰有佛音之综合整理,中国有天台智者、贤首法藏等之综合整理,西藏则有菩提道次第论之宗喀巴为之综合整理,乃至太虚大师关于人生佛教之综合整理,实际上都是对佛教过度异化的现象的一种整肃,既是对佛教根本精神的一种回归,同时又促成了佛教新的异化。

两千多年来,人们在佛教种种异化的背后,还不得不透过种种假名假相来苦苦寻觅佛法的真谛。


来源:(2007年10月提交上海佛教协会“纪念太虚大师圆寂六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作者:陈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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